本帖最后由 靳国勋 于 2012-8-3 07:12 编辑
著名摄影作品:俺爹俺娘
内容:
在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一个叫天津湾的小村里,住着俺的爹娘。像千千万万普通夫妻一样,他俩共同生活了近70年。俺把镜头对准了俺爹俺娘,记录了他俩20年间的生活片断,编织出一段两个世纪老人平平常常的故事。
——焦波
这个与沂蒙山毗邻的小山村是我的故乡。爹娘出生在同一个村,一个村东,一个村西,结婚前却谁也不认识谁。
每天窗户一亮,爹娘就起床,忙忙活活就是一天。天天如此。
娘6岁缠脚,趾甲长成了蜗牛的样子,爹常为她修剪。
家里这个纺线车还是当木匠的爹结婚时给娘做的呢。那年,爹16岁。娘摇着它,纺了一辈子线。爹说,娘纺的线比买的还结实。
5月中旬,爹摔断了股骨,但还是那倔脾气,吃饭还是不让人喂。
娘在爹的床头放上一个瓢,放上苹果、香蕉和点心,让他一伸手就够得着
爹在锛木头,我要拍一张照片,娘走过来,站在那里。“娘,你站在那里不好看。”“那我给他扶着吧!”娘说着,走了过去。
对爹的“旨意”,娘言听计从,尽管有时不情愿。
“往上点!在往上点!你听见了吗?!”
吵架
娘生了爹的气,病倒了,在打吊瓶的那几天,爹又烧水又烧饭,格外勤快。
过小年了,娘又病倒了,外甥方喜赶紧背她去医院。
于是又把娘送到医院,输液输血输氧,用尽了法子
大年初三,娘病重了。家里人用旧婚俗的过门仪式,来为娘冲病消灾。爹身缠花床单,拉着红绸布,在婶子们的簇拥下一步跨过了放在门槛上的马鞍。他喜滋滋地对娘说:“门槛我迈过去了,马鞍我跨过去了,你的病很快就好了。”
正月初六,爹去医院看望娘,一进门就抹眼泪:“这是咱结婚68年来第一次不再一块过年啊!”
正月十五娘病重,肺气肿、房颤、肺脑以及带状疱疹折磨得她失去了理智。爹执意要把她接回家:“我伺候她几天,即使她走了我心里也好受。”
正月十八,娘病危,医生说娘再有2个小时就要走了,家里人赶忙给她穿上寿衣、搭好灵床,邻居也赶来为她送行。第二天,娘又慢慢醒过来了。
春暖花开的时候,娘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
爹说喜欢这张照片。人在病重的时候,全家人都悲悲戚戚的,病好了,再看这张照片,又挺叫人乐的,这叫悲喜相生。
爹娘的午睡。按鲁中山区人民的习俗,爹娘通腿而眠,不论住在什么地方,都保持着这一习惯。
这是1985年我用自拍照的第一张全家福。爹娘一生有8个子女,死了4个,剩下一个傻儿子、两个闺女和我这个老生儿子。
要过年了,爹娘整理一下像框里儿孙们的照片,也算过个“团圆年”吧
患痴呆病的哥哥又犯癫痫病了。娘常说我哥是她的一块心病。今年,86岁的娘又为我65岁的哥哥做好了寿衣,并嘱咐我:“我要死在他前头,他走时,你一定给他穿得板板整整的。”
大叔去世了,娘在灵堂里哭:“你死得太早了,比我还小呢!”
每次我离家时,都不让娘送,娘也答应不送,但到了村头,一回头,娘往往就跟在身后。
娘
烈日
“娘,还下地吗?”“去,人活着,不干活干啥!”平平凡凡的娘啊,您是儿子心中一尊至高无上的生命雕像。。
爹
其实爹想试一下娘的体温
爹是我家第三代木匠,开了几十年棺材铺,“文革”前剩下这一口棺材。他对娘说:“你跟着我受了一辈子苦,这口厚棺材你就占了吧,俺再做口薄的自己占。”对此,娘十分满足。逢人便说:“俺没白跟当木匠的过一辈子。
7月4日,是爹娘结婚68周年纪念日,娘给爹擦洗了全身,又给他剪脚趾甲。两个老人要干干净净地度过这一天。
1978年我为爹娘拍下了第一张合影。这一年,他们已是60多岁的老人了。
这是爹娘的近照,爹84岁,娘86岁。住的还是那土坯老房,吃的还是自家种的五谷杂粮,爹娘依然在那小山村平平淡淡地生活着。
爹娘到了北京,先看天安门广场。广场好大哟!“比俺好几个村子还大哩。”爹说。
累了,咱歇歇再走
爹娘携手登上了长城,令这对来自加拿大的夫妇羡慕不已。
第一回进大城市,第一回吃快餐。
爹娘为我的影展《俺爹俺娘》开幕式剪彩(gray)
爹娘从北京剪彩回家以后,于1999年元旦照了这张合影。
家里刚安上电话,爹娘就想打一个试试。给谁打呢?给孙子打一个吧!爹拨号、码娘拿耳机听。“咋没声呢?”娘直埋怨爹拨的号码不对。
这是爹娘共同生活了近70年的小院。原先可没这么大,几经扩展才成为现在这样子。娘说,她过门时,院子是“扛着扁担都转不过腚来”的小夹道。
我儿子的第一步,是在娘的搀扶下开始的。这张照片拍于1978年
蹒跚学步的孩子,让最年长的老人用菜刀个段“绊脚线”,就能走得快,走得稳。山乡仍沿袭着古老的习俗。娘说,在我学走路时,她特意借了一把大菜刀,狠狠地在地上划了一下,所以,在我的兄弟姐妹中我走的最远。
孩子长到一定年龄,在择定的日子里,穿上红衣服,怀抱一只红公鸡,坐到一口盖着红布的斗上,吃百家饭,再戴上一串铜钱,这叫“开锁”。娘说,开了锁的孩子格外聪明。
儿子长大了,上大学期间回老家,非要推娘在村里转转。娘直乐呵:“坐在俺孙子的小铁车上,比坐小轿车还舒服。”
我儿子考上了北大研究生。临走时,娘拉着她孙子的手,嘱咐了一遍又一遍。
儿子结婚之日,若有订婚而未结婚的女婿(称新亲)来贺喜,给他的回礼是镶嵌上粟子、红枣的大饽饽、大糕。寓意:枣(早)栗(立)子,粘(年)年糕(高)。邻居有喜事,娘都帮忙。
这是10年前(1987)娘过生日的镜头。娘拿来切菜刀,在蛋糕上划来划去,怎么也切不成块,她嘴里直念叨:“这像豆腐渣,花钱买这个干啥?还不如咱家的粘糕好吃呢。”。
十年后,娘85大寿,我和姐姐给娘买来一个大蛋糕,还插上了红红绿绿的生日蜡烛。娘一边吹蜡烛,一边说:“年轻时俺灯能吹灭,火能吹着,现在老了,没牙了,嘴直漏风。”
村里和娘一般大小的老太太都是小脚。比他们年轻十几岁的都放过脚,成为不大不小的“解放脚”,当地叫“扁地瓜脚”。娘说:“俺6岁就缠脚,想放也放不开了。”爹说:“你这是油炸果子定了型,还能还原成面!”
绞脸是一种古老的美容方式:在要绞脸的女人脸上抹上石灰,“美容师”咬着打交的丝线的另两端在抹着石灰的脸上绞来绞去,一会儿,汗毛被拔光,眉毛修得齐整,脸上也光滑、白净多了。娘说,她出嫁前,也绞过脸,那叫开脸。她一生中也就“美容”了那么一回。
每年春天,娘都把寿衣拿出来晒一晒。家乡有种说法,多晒寿衣,人会长寿的。
大叔去世了,爹为兄弟忙“白公事”。爹亲兄妹11个,小时候死了10个,就剩他一根独苗。如今,叔辈兄长妹中,他的年纪也数最大的了。
大年除夕,爹从小卖部买来四根香蕉,说是祭祖用:“他们生前没见过这稀罕物呢!”爹说。
娘说最喜欢这张照片。问她为什么喜欢,她道不出个“子丑寅卯”来,说就看着好,一家人挺和睦的。
1983年,村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,家里第一次打了这么多粮食,爹娘没白没黑地忙活着。这是我在报纸上发表的第一张照片,因署名后边带着“摄影”二字,爹娘便以为我的水平不再是“照相”,而已成为“摄影”了。
家里盖房,来了30多个匠人、小工帮忙,娘忙活着出出进进,为匠工们备饭。她说,这辈子是忙饭的命。
男在前,女在后,爹在任何时候都是唱“主角”。
一生相扶持,还是老夫妻。
宁静的小院,宁静的家。读过几年私塾的爹对此常有感慨,他不知从哪儿学来两句诗,持在嘴边上:“凤恋帝王不长久,燕住寻常百姓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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